森峤被晾了许久，陛下才决定要见他。

　　陛下看起来苍老许多，基因早衰的症状同样在他身上显现出来，他满脸沉郁，在王座上居高临下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森峤行礼，道：“陛下，听说远夏城要进行大规模屠杀，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原因？”

　　“远夏城的欧姆虽然不多，但也足以将我们和欧姆的关系逼上绝路。”森峤快速道，“其他三城或许还不太看得出来，但一直和欧姆保持合作关系，欧姆行动相对自由的远春城会出大事的。远夏城的欧姆粗略统计有2万余，但远春城的数量远超这个数，也远超其余三城的总和，他们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规则和平衡，这时候刺激了他们……”

　　“奥斯克鲁什么时候怕了欧姆？”陛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愤怒和不屑，“你们一个个，全都只顾自己的利益，审核会是，巡逻队是，其他城也各自为营，无一为王室着想！”

　　陛下狠狠喘气，森峤行了大礼，低下头：“陛下保重身体。”

　　“我不用保重。”仿佛一夜间就苍老的陛下，靠在王座上道，“已经在挑选合适的下一代了，最近就会行登基礼，其余的我是不打算管了。”

　　森峤猛地抬头：“陛下！”

　　“你也就是为了一个宠物。”陛下指了指他，失望透顶，“你不是帮欧姆，也不是帮奥斯克鲁，你只是为了一个宠物。以为我不知道吗？”

　　森峤干涩道：“即便如此，也是为了奥斯克鲁，为了我们的家乡。”

　　“家乡？”陛下苦笑，“哪里有什么家乡。”

　　“地球就是我们的家乡，如此屠杀下去，对奥斯克鲁不会有任何好处。”森峤深深低头，“陛下，三思啊。”

　　王座上的陛下没了声音，许久后，他才在空旷的大殿里懒散的挥了挥手：“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森峤没能劝住陛下，转头又赶往了审核会负责人的家里，也去找了其他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无一例外并不被重视。

　　有的讥嘲，有的不想管，有的打着别的主意，一门心思想利用这个机会。他高大的身影落寞地站在街头，远冬城繁华如初，奥斯克鲁来来去去，一片乐观向上的姿态。

　　却无人知晓这底下都烂透了。

　　森峤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和灰心，可一想到还在远夏城的风，他又振作精神，找去了深港。

　　尤利慧见了他。

　　“这事我知道。”尤利慧摸出根烟来，也不点燃，只在指尖转着玩，“我劝过深港的负责人，没什么用。”

　　“深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只醉心研究，但如果真的大乱了，他们还怎么研究？”

　　尤利慧扫了他一眼：“你是为谁来的？”

　　森峤一愣。

　　尤利慧道：“如果是为了哪个欧姆宠物，你说这些话我只觉得很好笑。你简直忘了你的身份，你的职责，不配保护奥斯克鲁。”

　　她指了指森峤身上的制服：“你对得起这身制服吗？是谁在交税，是谁在养你们吃饭？”

　　“你要说我没有一点私心，是不可能的。”森峤沉默了一会儿，打算和尤利慧开诚布公的谈谈，他坦诚道，“但世上谁没有私心？谁能真正客观理智，不为任何感情所动摇？如果真有这样的家伙存在，你又敢信他吗？”

　　尤利慧道：“你不用劝我，我只是负责深港安全的护卫队，我没多少权利。”

　　“阿慧。”森峤看着她，“为了欧姆，也是为了奥斯克鲁。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独立存在的，一切都是环环相扣的，曾经的欧姆输给我们是因为傲慢，他们不仅输过这一次，上一次输，还是因为全球蔓延的病毒，后来病毒进化，杀死了地球上一半的欧姆，再之后他们进入了长达百年的战争，直到科技高速发展，跨越了世纪，跨越了文明……然后他们忘记了伤痛和教训，再次傲慢自负，才有了奥斯克鲁的攻占。”

　　森峤叹气：“奥斯克鲁自诩聪明智慧，打破了许多欧姆所谓的‘文明’，带来了新的文明和科技，却又限制于地球资源有限，无法自由发展，最终走向了和欧姆一样的结局——争夺权利、资源、自私傲慢。我们竟是要走和欧姆一样的路吗？你们不是看不起欧姆吗？”

　　尤利慧没有说话，她点燃了烟，片刻后才道：“你想怎么做？”

　　“停止远夏城的计划，这是最主要的，然后……”他顿了顿，道，“我要知道黑塔和特殊管理局里到底藏着什么。”

　　“你知道这些又能如何？”

　　“他们还隐瞒了多少事，藏了多少事，我得知道。”森峤道，“为了其他无辜的奥斯克鲁，我不想被牵连，他们也一定不想被牵连。谁都只想过普通的日子，不想被代表。”

　　“……入夜之前，我会联系你。”尤利慧转身，修长的蹄子迈着优雅的步伐，哒哒地离开，“我懒得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现在没有奥斯克鲁值得相信，你也一样。但为了一些烂透了的、毫无可行性的计划而滥杀欧姆，我也不想跟这样的蠢人待在一起。”

　　森峤得到肯定的答复，松了口气，匆匆赶回了巡逻队。

　　他连下几条命令：“直播开始前加强全城守卫，尤其是集中区，调守备AI支援，我要一千……不，三千守备AI，武器库也要提前申请打开，我的兄弟们——”

　　他抬眼扫过熟悉的面孔。他们一起喝酒，吃饭，互相开对方玩笑，参加婚礼，参加葬礼。

　　这些奥斯克鲁里有喜欢吃欧姆的，有十分厌恶欧姆的，有饲养欧姆宠物的，也有对欧姆不屑一顾甚至无感的。

　　但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奥斯克鲁，努力工作，认真尽职，巡逻从未有疏漏，对待兄弟真诚而忠实。

　　站在奥斯克鲁的立场上，他们从来就没有什么错。

　　就好似风站在欧姆的立场上，杀再多的奥斯克鲁，她也没有错一样。

　　巡逻总队的同事们站了起来，听森峤道：“我的兄弟们都要好好的，保重好自己，今晚也许会有一场恶战。所有监控打开，追踪设备打开，除了我的命令，其他命令一概不听。”

　　柯尔塔和达达带领所有奥斯克鲁大喊：“明白！”

　　天黑了。

　　森峤坐在办公室里，沉默地看着手里的通讯器。

　　他打过电话，但风那头关机了。也许是在执行任务，也许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他不知道。

　　他狠狠搓了把脸，疲惫的往后靠在椅子里，慢慢的晃着椅子。

　　干燥症让他的鳞片很痒、紧绷，稍微用力就会落下一片鳞片，带着血，很痛。

　　他想起风拿着不同型号的刷子，认真地给他刷护鳞膏，小家伙就是觉得好玩，就是觉得有意思，居然刷来刷去也不带腻的，就觉得很可爱。再没有比她更可爱的欧姆了。

　　他想着想着，不自觉露出了笑容，随即回过神，想到这难熬的现实，又长长的出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希望没事。他默默祈愿，风一定会没事的。希望他赶得上。

　　“阿嚏——！”风躲在一堆易燃物后，捂着口鼻打了好几个喷嚏。

　　陈宣拉过她的手诊脉：“你别在这时候出岔子啊。”

　　风呸了几声，扫开鼻子上的东西：“就是痒痒，可能有什么过敏。”

　　陈宣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一小盒喷剂，喷在了风的鼻子上：“现在好点吗？”

　　风揉了揉鼻尖，揉的发红，不太在意的点了下头。

　　知更鸟从外头回来，气喘吁吁：“外头好多奥斯克鲁。”

　　风一皱眉。

　　“拉着很多东西，看样子像是要把集中区给围起来。”

　　“这是不让里头的欧姆跑出来。”陈宣捏紧了拳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用想了。”风冷冷道，“打围，集中所有欧姆，这里还有这么多易燃物，虽然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答案。”

　　知更鸟和茉莉面面相觑，风看着她们：“怎么，敢想不敢说？”

　　茉莉咬牙：“是不敢信。”

　　“所以猎物为什么要对捕猎者存有那么多希望呢？”风往外看，目光落到很远的虚空里的某一点上，颇有些讥诮道，“一开始被关起来，觉得养着自己定有用处，所以忍了；后来被吃，又觉得总不会全部吃完，只要不做食物就好；再后来被贩卖、被奴役、被剥夺所有的权利，觉得只要活着就好，躲着他们就好，总觉得下一个不会是自己。”

　　风长叹了口气，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

　　茉莉想到曾经的培育基地，后来她也执行过任务，去看过娱乐城，见到过黑市，心里不由发寒：“那现在怎么办？”

　　“在打围之前进去，然后煽动里头的欧姆逃出来。”风道，“但很难。”

　　陈宣道：“疯了吗？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而且里面那么多欧姆，怎么煽动他们？煽动他们去死吗？谁愿意？”

　　“在里面也是等死。”知更鸟奇道，“还会不愿意吗？”

　　“这样的欧姆多了去了。”陈宣叹气，“总带着侥幸，不一定会相信你的话，如果时间不急，我们还能做做工作，但他们一旦把外面围死了，我们就出不来了，哪里有时间跟他们浪费？”

　　“现在药材商也不顶用了。”知更鸟着急道，“远夏城要杀欧姆，哪个欧姆还敢来？没法用药厂的借口拖延时间了。”

　　风闭了闭眼，沉吟许久，道：“我进去。”

　　“什么？！”

　　“不能放着这么多欧姆不管。”风睁开眼，眼神坚定，“你们在外面接应，我会在打围完成前带他们冲出来。”

　　“风！！”

　　“我们还有外援。”风笑了一下，自信道，“森峤一定会帮我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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