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恰好大班那边休息，一行人坐在篮球架下头，正面对小班这边。

　　小班的小家伙们个头不高，风在其中鹤立鸡群的，十分突兀。

　　重阳拿手肘撞旁边的人：“哎，是她！”

　　端午靠在篮球架杆上，背后硬硬凉凉的不太舒服，闻言只随意瞥了眼。他的视线落到前面一排的莉塔身上，只短短几天，莉塔瘦了许多，校服都撑不起来了。

　　那漂亮的金发似乎也失去了光彩，每当他看过去，对方都在走神或者发呆。

　　他跟莉塔是很熟悉的，如果真要配种，他唯一想到的能接受的人，也就是莉塔了。就像莉塔也会第一个想到他一样。可这种事不由他们说了算。

　　重阳突然大笑起来，拍着膝盖浑身发抖：“你看她！哈哈哈哈哈——！我就没见过能跳得这么丑的！”

　　大班的人都笑了起来，端午回神，也朝风看去。

　　她像是不会走路不会动了似的，玛丽老师拿教鞭在后头戳一下才动一下，同手同脚，极其不协调，还面无表情的，看着有些诡异。

　　最后她似自暴自弃了，一把扯了校服外套丢在地上，踩在外套上随意乱舞了几下，像狂躁的狮子，将头发都晃散了。

　　小班的小家伙们想笑不敢笑，主要是玛丽老师的脸色太吓人了。

　　“你给我站好了！”玛丽气道，“别踩校服了！你这是骂谁呢！”

　　风翻白眼——踩校服当然是骂你们。我一个哑巴，还不能有点自我表达需求了？

　　她收了手，蹦出一身汗，随意抓起衣摆擦了把脸。

　　周围一阵倒抽气的声音。

　　玛丽拿教鞭打她的腿：“这是什么粗鲁的动作！赶紧放下！”

　　“再拉裙子都要掀起来了！”

　　“你穿得是裙子！有点自觉性！风！”

　　玛丽拿教鞭狠狠打了几下，风跳着往旁边躲开，又被校服绊了一下，差点跌倒。玛丽的教鞭紧追而上，在她小腿上抽出鲜红的印子。

　　大班那头又是一场哄堂大笑，风皱着眉看过去，同端午一言难尽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风内心冒出小小的一个“啊”声，眨了两下眼，后知后觉感到了一点臊得慌。

　　她搓了搓脸，视线又同莉塔对上了。莉塔自从两人再见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眼睛弯起来，是很可爱的样子。

　　风顿了一下，莉塔也回过神，忙别开了脸。

　　“她是在看你吗？”重阳问。

　　端午若有所思地看了莉塔一眼：“不知道。”

　　“她真的喜欢你啊？”重阳道，“她主人还挺好的，要不是她主人求情，我就完蛋了。”

　　端午嗯了声：“所以别去找人家麻烦。”

　　“我当时也没……”重阳叹气，“她一直盯着你，我只是去提醒一下。”

　　自由活动时间，玛丽指着风：“放学留下，你今天必须学会了才能走。”

　　风：“……”什么狗屁学校。

　　自由活动时，只有监控还在工作，老师们都离开了。

　　对小家伙们来说是难得“放风”的时刻，不用在家里胆战心惊，不用头昏脑涨地学一堆有的没的，他们只是玩，只是享受。享受和同伴们在一起的时刻。

　　这竟然比在监控下，比在重重防护的家中更轻松自由。

　　莉塔和同伴们玩了一会儿，找借口上洗手间，朝不远处一直注意这边的风使了个眼色。

　　莉塔从教学楼后面绕了一下，钻进了小树林。风隔了会儿才跟进去，踩着枯叶到了偏僻处，周围没有监控，倒是有一堆垃圾。说明经常有欧姆躲到这里来。

　　再往里，就是学校和外面之间的围墙了。

　　那上头有监控和守备型AI，不能靠近。

　　莉塔有一堆话想说，可见了风，却又想起她那莫名其妙的舞姿来，忍不住笑了：“你跳得那是什么啊？丑死了。”

　　风耸了耸肩，又转着圈同手同脚的蹦了两下。

　　莉塔笑着笑着，逐渐安静下来。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片刻，沉默逐渐令情绪发酵，将先前的轻松一扫而尽。

　　莉塔深吸口气，道：“说实话吧，风，你从来没打算救我，对吗？”

　　这么多天，她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一切。

　　一直就是她一厢情愿——从对方救她开始，到利用她设计主人，再到不理睬她的求救，就这么彻底离开，消失在她的世界。她曾以为自己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原来不过是错觉。

　　莉塔的神情比起当初成熟了许多，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轻易信赖他人的烂漫神色。

　　风觉得遗憾，但也只有遗憾。

　　莉塔伸手，翻出空空的衣兜，又拍了拍衣服，转了一圈：“放心，没有监听没有录音。我只是想找你谈谈，把事情说清楚。”

　　风靠着树干，一条腿往后屈起，蹬在树干上。

　　“你离开后，主人找我谈了很久。”莉塔捡了根树枝，在半空划拉着，“他想知道我跟你是怎么认识的，你在这里面是个什么角色，你是不是被森队长指使利用我陷害他。”

　　莉塔看着她：“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你确实是在利用我，对吧？”

　　风没点头也没摇头。

　　“那些没拍到你的视频，我不知道‘星辰’是怎么做到的，但你我都清楚，我的主人也很清楚，那段时间只有你在我的房间。只是所有有关你的证据都没有了，这让主人也很震惊。他们从那之后就开始查内鬼，但我总觉得，这和内鬼没关系。”

　　“我后来还见到一个欧姆。”莉塔回忆着，“黑黑高高的，很瘦，眼睛像狼一样可怕。他只出现了一次，在我的卧室里，那晚我吓得失眠了一整夜。之后家里的所有监控和AI系统都坏掉了，主人书房里甚至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他差点被当做内鬼。”

　　风始终没有开口。

　　莉塔看着她，像是试探，像是麻木的打量：“我告诉了主人，你是‘星辰’的人。”

　　风的神情丝毫未变。

　　莉塔等了一会儿，自嘲地笑起来：“你一点都不害怕，不像我，怕得要死。可再害怕又如何呢？主人不相信我的话，他说我被你骗了，你不可能是‘星辰’的人，就算真的是，也应该是森队长。”

　　“为什么他不肯相信我？因为他们从未高看过任何一个欧姆。你早就猜到了，所以根本不怕我出卖你，是吗？”

　　具体的事件莉塔不清楚，她也没有资格知晓内情，她只是失望。

　　但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她终于想明白了：“后来出现的那个，他也属于‘星辰’，和你一样对不对？你们有什么事情想做，接近我，来到主人家，都是这一个目的。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把我放去酒吧那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对吗？”

　　风像一块和树干盘踞在一起早已风化的石头，动也不动，毫无反应。

　　莉塔却得到了答案。

　　“我明白了。”她道，“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

　　“这些都不重要了。”莉塔丢了树枝，走近了风，她第一次摆出了严厉的、带着警告和威胁的神色，“过去了的我不想计较了，但你别想动端午。你突然来学校肯定另有目的，照你的性子，你不可能突然对谁有兴趣。你接近端午是为了什么？算了，我不想知道原因，但你别想利用他！”

　　“你也是欧姆，我们都是欧姆！”莉塔红了眼眶，“你不帮我们就算了，可你都做了什么？利用我们，抛弃我们！难怪欧姆永远敌不过奥斯克鲁，难怪我们只能活成奴隶！”

　　“我不管你们是个什么组织，但如果必须牺牲无辜的同胞才能达成所谓的理想，那是个屁的理想！它什么都不是！它就是个陷阱！是下一个无尽深渊！”

　　“我劝你清醒一点！”莉塔道，“别动你不该动的人！”

　　“有本事，让‘星辰’直接对付奥斯克鲁，拿我们下手算什么好汉？！”

　　起初见到莉塔，她是烂漫的，是无辜的，像茉莉花一样的天使。

　　风那时候害怕她——因为她从没见过有欧姆能像她那样美丽和精致。

　　后来她觉得莉塔挺傻的，接触久了，对她表现出的盲目依赖、信任、盲目的遵从都无比厌烦。她只觉得讽刺，只觉得活该对方只能是个宠物。

　　可现在又有些不一样了。

　　她想，是哪里不一样了？

　　不是她突然会说脏话了，也不是她突然就看明白了这其中无法解决的矛盾和复杂。但她像个“人”了，风想，她居然有点像个“人”了。

　　那些在旧货书店、垃圾堆里被她翻看过的缺了页码的漫画和小说，莉塔竟有些像里头勇猛无畏，从不屈服的“英雄”了。

　　她为了保护在意的东西，所显露出的决绝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竟是那么美丽。

　　比她打扮得像个洋娃娃时，美丽多了。

　　风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刻莉塔像故事里的那些突然觉醒的主角，不自量力的燃烧出了生命的火焰，仿佛能焚烧一切，捧下象征自由的圣杯；而自己多么像个反派，毫无同情心，毫无共情能力，只是看戏只是嘲笑的反派。

　　好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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