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欧双手交握在桌面上，看着樊黎明，说道：“樊总，我就直截了当谈过来的目的。当年你在山城经营盛利化工公司，我调查过盛利化工厂，那个时候你的工厂年产85万吨甲醇装置和3台50吨/小时中温中压蒸汽装置，主要产品有甲醇、合成气、蒸汽，这套装置采用英国戴维低压甲醇生产技术，是当前国内先进的天然气制甲醇装置。2012年山城市开始建设化工园产业基地，要引进一大批技术先进、能耗低、环保且资源循环利用型企业，盛利化工是当时的重点引进企业，据我所知政府也给予了这一批企业税收优惠、产业扶持、高新补贴、上市奖励、总部政策等优惠政策，这对盛利化工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就只在和这个档口，你却和德明矿业、永润化工成立了一家新峰化工，而后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盛利化工就被永润化工收购了。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樊黎明咬紧牙关，脸皮微微抽动。

　　周小欧继续道：“对于盛利化工来说，明明是企业发展的大好机会，你为什么会同意出卖企业？是用什么方式被收购的？”

　　樊黎明猛地将假发摘了下来，道：“这就是原因。”假发下面显露出一条没有头发的暗红色伤疤，伤疤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到左脑，足有十厘米长，两根手指宽，像一条面露狞笑且不断蠕动的蜈蚣。

　　樊黎明自嘲地笑道：“刚来滨海市的时候，儿子开了家海鲜餐厅，有好几次这里的地痞流氓来惹事，我摘了假发，露出这条伤疤后，事情就解决了。”

　　周小欧道：“是曹德明还是李海峰砍的？”

　　樊黎明点点头，又摇头：“算是曹德明砍得吧，但李海峰也脱不开关系。”

　　樊华在这时补充道：“李海峰是主使，曹德明找人下得手。”

　　樊黎明道：“我从山城化工职业学院毕业之后，在老师的帮助下进入了一家国营化工企业工作，后来我觉得当时的技术过于落后，所以辞职自己创办了盛利化工，最开始工厂主要生产甲基丙烯酸甲酯（MMA），产量一度达到了25万吨，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了甲基丙烯酸项目，厂子的规模也越做越大。在2011年的时候，盛利化工就已经给政府评为了百强民营企业，而我也一跃成为了知名的民营企业家。就在这段时间，机缘巧合下我认识了当时还在山城理工大学任教的李海峰，他是化学系的副教授，我们当时打算上马甲基丙烯酸特种酯项目，邀请他成为我们的专家顾问，他也很爽快的答应了，后来通过外人的口我才了解他自己也有一家化工企业，不过规模很小并且经营效益很差，我动过要把他那家小化工厂收购的念头。可笑的是，还未等我开口，他却打起了我的主意。”

　　“2001年年末，我听到市里面建设山城化工工业园区，会细分为天然气化工片区、石油化工片区、精细化工片区及化工材料片区，政府还会给予引进企业一系列优惠政策，说实话我很心动，盛利化工厂的经济价值逐年攀升，亟需向资源循环利用方向转型发展，如果能够成功入驻化工园区，对盛利化工今后的发展将会是一个重要的平台和机遇。那段时间，我正与市工信局的朋友打听着，却没想到接到了李海峰的电话，他邀请我去喝茶，我去了，然后在这次见面中第一次认识了曹德明，这是个不阴不阳的人，虽然笑着，可那双眼睛透出来的精光我一看就知道不能和他打交道。李海峰提出想要三家公司都出资合作一家化工企业专门生产己二酸产品，我的盛利化工本身就有这个产品，我不想重复投资，也不觉得和这两个小企业有什么好合作的，尤其是曹德明，我对他有种天生的反感。所以，第一次我拒绝了。”

　　“可是，后来李海峰不出面了，倒是曹德明隔三差五来拜访我，一会儿是会所按摩，一会儿是郊区钓鱼，总之各种花样都玩出来了，但是始终没有松口。后来，可能是曹德明被磨得没有了耐性，加上当时市政府的化工园区规划书已经出台，园区开工建设了，盛利化工已经被市政府作为第一批邀请入驻的企业，可以享受的政策优惠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盛利化工的前景可谓是一片光明，说直白点，这就是一块肥得冒油的肉，谁不想来咬一口。”

　　“谁不知道盛利化工已经得到了入驻资格，我又不傻，当然很强硬的拒绝执行合同。后来又谈了两次，我都是明确的拒绝态度。第三次，由李海峰出面，曹德明具体执行，在2012年的春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时候我刚从北京参加完化博会回来，就被曹德明的手下直接带到了一个私人公馆里，说了两句话，曹德明身边一个年轻人提到就砍，如果不是我躲得快，这颗脑袋绝对当场就会被砍开，就是这一刀直接将我的头皮砍掉了一大块，治好以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后来也因为这个旧伤牵扯到了我的眼睛。曹德明威胁我，说我是给脸不要脸，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如果我不同意他们的方案，就让我小心我的家人。”

　　“于是，在这里我被强行签下了合作协议，这个协议就是个霸王条款，让我不仅要将每年一半的利润分给他们，还允许他们免费试用我的厂房、设备、工人，而他们给我什么呢，就是为我在工业园区争取更多的政策倾斜！这纯粹就是空手套白狼！”

　　周小欧道：“当时你没有报警吗？”

　　樊黎明苦笑道：“山城市前几年治安并不是很好，经济条件也不发达，说是穷山恶水都不为过，所以打架斗殴的事件警察都管不过来。再说，我看曹德明那架势，是真的不怕警察来查，甚至还放出过话来，什么山城市都是他大哥说了算，我也不知道他的大哥是谁，但是敢这么嚣张，那个大哥肯定也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他身边动手的那个小伙子下手的时候绝对没有留情，我若是没有躲开，现在坟头草都几米高了。时隔好几年，我都还记得那小子眼里冒出的狠光。不瞒几位，这一刀把我所有的胆气都给吓没了，成了没有卵*的男人了，根本不敢再和曹德明、李海峰讨价还价，也不敢报警，怕他们真的会伤害我的家人。”

　　“所以，在2002年4月份，我就出资和李海峰、曹德明共同成立了新峰化工，然后在六月份李海峰就提出要收购盛利化工，我已经没有了底气，只能以很低的价格被永润化工收购，基本上相当于白送的。曹德明和李海峰先是给了五十万，剩下的钱说是从化工厂接下来三年的利润中分期付清的。到最后，他们两人也只支付了两年的，第三年没付。他妈的，那是老子是心血啊，真是太欺负人了！”

　　说到最后，满腔的悲愤终于发酵爆发，六十多岁的男人捂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屋内的几人仿佛都听见了全世界崩溃的声音，樊华起身走过去紧紧抱住父亲，两人都发出了犹如动物哀鸣般的痛哭声。

　　等到两人情绪都平复下来，樊黎明这一哭像是卸下了多年的包袱，神色轻松了许多，但眉间依旧哀戚。周小欧取出阿海的照片，摆在桌上，道：“他是不是当年砍你的那个人？”

　　樊黎明用力戳照片，道：“就是这小子，我听他们叫他阿海，看上去虎背熊腰，动起手非常疯狂。当时，我们化工厂很多中层都被李海峰给架空了，有不服气的员工想要闹事，都被这小子给吓住了，硬是没人敢还手。这几年，我带着儿子在这边经营餐饮，发展得还算不错，想起当年的事情就气的不行，尤其是看见李海峰那些个新闻，什么永润化工成为百强企业，他又是个功勋山城人，我就觉得胆寒，这永润化工的百强名号哪里来的，不就是吸完了我盛利化工厂的血吗，哎，刚到这边的时候，每天都想着怎么揭发他们，报复回去，可后来当我得知李海峰的亲哥哥是山城的市长周海勇，我就歇了，好人不跟坏人斗，我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我们现在生活都还可以，捡回一条命，惜命了啊，不想再惹麻烦了！”

　　周小欧想起阿海他曾经的军人身份，或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会在今后成为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悍之徒。他又问：“曹德明和李海峰这伙人在当年是不是很嚣张？还做过哪些事情，是你知道的？”

　　樊黎明道：“当年山城市好多大老板其实都有涉黑的背景，曹德明是其中名气最大的，后来他搭上了李海峰这个靠山，间接成为了周家的走狗，周家这两兄弟，哥哥跟着父亲姓周，从政。弟弟跟着母亲姓李，经商。两兄弟这么多年来在山城这个地方可谓是树大根深，势力庞大。曹德明跟着李海峰混了之后，就成了李海峰的打手，而所有的坏主意都是李海峰出的，他才是最坏的那个！而周海勇就是他们的保护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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