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俊峰将茶杯端上递给曹德明，说着：“曹总，喝点水，我来说吧。”曹德明垂着脑袋，点点头。就听见丁俊峰说：“曹总对徐卓然杀害警察的事情感到很抱歉，他是徐卓然的顶头上司机，虽然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多少有他管教不严的责任，他愿意替徐卓然出面弥补这位因公殉职的警察的家属。不知道这位警察是否成家，是否有孩子，如果有孩子，曹总愿意资助孩子成人直到工作，如果没有孩子，只有父母妻子，他愿意一次性补偿一千万，让他们后半生后顾无忧。”

　　曹德明这是似乎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只是语气听起来很悲戚：“这就是我的解决之法，毕竟是我的人犯了大错，我责无旁贷啊，不能寒了咱们人民公仆的心啊！”说完，眼睛甚至还渗出了红色。

　　周小欧冷冷地看着面前两人的深情表演，没有说一句话。良久，才用低沉的声音道：“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对象，他只有一对年老的父母，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孩子没了，老两口也没了盼头，钱给他们有什么用呢，没用的，除非你们可以让他们的孩子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曹德明重复道：“既然是牺牲，就一定要有所补偿，周队长可以替两位老人家做主吗？”

　　周小欧用坚定的目光看向曹德明，正色道：“我能做主。刑警队对待每一个烈属都有最周到的照顾，曹总不必担心，而我们只会尽快将徐卓然送进他该去的地方。”

　　曹德明点点头，似乎是很不甘心的妥协了：“好吧，那我就不勉强了。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公司处理事务，不知周队长还有什么需要向我提问的吗？”

　　周小欧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点燃抽了起来，慢悠悠地说道：“没有问题了，只是有一点衷心的建议。”

　　曹德明点头，摆出倾听的姿态。周小欧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说：“别的建议没有，就是提醒曹总还是看好点身边的人，别再自作主张给你惹出些事情出来，总在河边走，不能每次都湿不了脚吧！”

　　曹德明很认真地点头：“是，这个建议我接受。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公司达到这个规模之后，我不能做任何违法的事情，我现在乃至今后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所有阻碍公司健康发展的违法的人和事都给揪出来，我要确保公司安安稳稳地运营下去，让德明矿业两万个家庭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周小欧点点头，掐灭烟头，然后站起来，曹德明也站起来。

　　周小欧看着曹德明说道：“那就不送曹总，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毕竟你说了，你的企业关乎着两万个家庭的饭碗。”

　　曹德明笑道：“自然。我会做到问心无愧的。”

　　送走曹德明和丁俊峰，李渝情绪有点失落，周小欧知道他这是想到了王向亮。刚才在和曹德明的对弈中，他用自己的行为已经清晰的表达了一个意思——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徐卓然。是的，在他的眼中，徐卓然显然是能干聪明又有胆色的，但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只要给予足够的诱惑都能够被他驱使，何必在他身上冒着暴露自己凤险来挖他呢。他会担心徐卓然能不能闭紧嘴巴，但是他有信心他不会开口，他不会因小失大，人的良心在选择面前是有砝码的，

　　谁都能以逃过此劫。

　　李渝看着院子里那缓缓驾驶出去的迈巴赫，问了一个问题：“有人是天生就这么坏的吗？”

　　一个声音笑了笑不客气道：“有人是天生的容易变坏，他们总有一万种理由错的总是别人，就这种人我跟你说什么道理都不如一颗子弹管用。”这样说话的只有一个人，李朝阳。

　　陈恕也站在窗边，院子里已经看不见那辆豪车的身影了，他记得在刑警学院里老师曾经给他们这些警校生说过这样的话：这些商人只有被发现有罪的和没有被发现有罪的，但他们没有一个是无罪的。

　　“现在怎么办，就这样看着曹德明继续蹦跶？”赵刚看向周小欧。

　　周小欧一个转弯径直进了办公室，让几人都坐下来，他的目光从几人脸上掠过，自从王向亮牺牲之后，他们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一百四十个小时了，或许大家都在用这种超负荷的工作量来麻痹那颗失去战友的心。今天曹德明提出要照顾王向亮的父母，周小欧虽然拒绝了，但心里头的发虚是真实的，他知道遗属并不会过得很好，尤其是这样的老人，一辈子的希望都放在这唯一的孩子身上，现在那份寄托没了，等于直接判了两位老人的死刑。他们这些同事能做的实在不多，他发虚是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重重地叹息道：“今儿什么都不做，陈恕，你和朝阳去副食店买点牛奶，水果，大米还有一些肉，我去银行取点钱，咱们下午去看看王向亮的父母。”

　　几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像是从弹簧上弹起一样，纷纷起身，李渝和赵刚也立马道：“我也去趟银行，顺便再去买点其他东西。”

　　周小欧没有阻拦，关上办公室的门，一道出了大楼。

　　王向亮的家并不在市区，而是临近城郊，从市区开往城郊，城市街景一路从繁华变得萧条，从热闹变得安静，漫天的灰尘扑面而来，晒得发白的路面满是重型卡车碾压出来的坑凼，甚至能听到轮胎与地面亲密接触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城郊依旧保持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模样，两楼一底的矮层房屋伫立街边，墙上的大大的“拆”字颜色已经发黄，显然是多年都没有动工的拆迁区，护城河流经城郊，散发出一阵作呕的酸臭味，整个城郊区域就像是一块腐烂的臭肉，吸引着蝇营狗苟之徒在这里为非作歹，实在是不算一个宜居之地。

　　王向亮父母原本都是东郊农机厂的职工，当年的国有机械厂，福利好，分配两口子一套两居室的福利房，从王向亮出生后就居住在这里了，后来随着国有职工下岗潮的来临，他的父母也纷纷下岗，再就业的时候就开了一家机械修理店，原本王父凭着一手技术也能慢慢把日子过好，可惜他这里的红火生意挡了别人的路，被对家找混混来生了几次事，惹到两口子不敢再开店，后来随便找了工作一直做到了王向亮从警察学院毕业，老两口这下才算把弯曲的脊背挺直，可惜不过十年，独生儿子就因公殉职。

　　绕过大马路，越野车在路边找了地方停好，几个人下车，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那已经破败不堪的老居民小院里。院里坐着闲聊的人看着这几个生面孔，都纷纷看了过来，看见他们手里头的的东西，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后来看着他们走进的楼栋，都明白了过来——这又是来看望王家的。

　　陈恕将手上的塑料袋换了一只手，敲了敲门，谁知道门竟然自己开了，他回头看了周小欧一眼，周小欧面色一紧，抿紧了唇，跨过陈恕，用手大力推开了房门，屋内的那一股子好似饭菜发馊的气味直往外窜，客厅的地面上堆满了各种精美包装的营养品，而客厅旁微微敞开的房门里有两个细微的声音传来。

　　周小欧冲着那房间喊了一声：“王姨，在家吗？我是周小欧。”

　　那房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房门大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走了出来，看着周小欧和他身后的几人，立刻有点慌张地道：“哟，这么多人啊，快进来，这...这家里水杯不够啊....”

　　周小欧示意大家进屋，几人都是强壮的大个子，挤在不到十平方米的客厅里，连错身都显得很困难，客厅里那唯一的一张沙发上堆满了散发着异味的衣物，王母脸色尴尬地走过去要收拾，却被周小欧拦住，指着陈恕道：“让年轻小伙子来，陈恕拿过去洗了，这样，你们几人帮王姨都收拾下。”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他们哪里能干这些呢！”王母慌里慌张地起身，想要制止几人，这家里乱七八糟的，她是忙着照顾老头子，才没有时间去收拾。

　　周小欧扶着王母的手让他坐下，柔声道：“我们和王向亮都是兄弟，兄弟就是不分彼此，有啥事就找我们，王姨，王向亮虽然走了，但我们都是你们的孩子，我们会代替他来照顾你。”

　　王母的眼泪就像决堤的大坝不停地涌出，这哭声就像是在苦水里泡过了一样，听得在场的人都无比哀伤。

　　周小欧不知该如何安慰，更何况他知道任何语言在失去儿子的父母面前都是无力苍白的。他选择了沉默，轻柔地拍打着王母的后背，希望这样的动作能够安抚着她。

　　哭声渐渐停歇，王母双眼肿胀，声音沙哑，她将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拢了拢，露出满是沟壑的额头，她捏着已经润成一团的纸巾，叹息道：“小亮一走，他爸爸的身体就垮了，现在就我还撑着，只是...我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但至少，不能让我走在老头子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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