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里过山车爬上来又跌下去，爬起来再跌下去。小男孩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他还来不及去转眼去看他，就高度骤降，一阵天旋地转地失重感猛然袭来，忽然他听到一阵让他窒息的呼喊——哥哥，哥哥，哥哥！！

　　他睁大眼睛，想要在一片迷茫之中捉住那双小手，可是不管他怎么挣扎都尽是徒劳！

　　他几乎是目眦欲裂：“小可——小可——”。小可没有回音。

　　惊恐之下，他看见眼前开始淌出大片大片的红色，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液体又浓又黏，还热乎乎的。他吓得往后退，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他回头一看，小可躺在地上，脖子上套着绳子，他的眼睛睁着...嘴张着....却没有声音.....

　　年轻男人在床上猛地跳起来，失声喊道：“小可！”

　　男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掩面。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他伸手一阵乱摸，摸到了床头灯，打开，橘黄色的光亮让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环顾了一圈，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家，但因为刚搬过来不过几天，他一时半会儿总觉得不太熟悉。

　　床边的闹钟显示的时间是深夜四点十分。他又深吸了口气，眼睛扫视着房间里的各个角落，一直到自己感到对环境熟悉了起来之后，才重新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

　　“唉。”他低声叹息。

　　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不要再想起梦中的场景，可是此时只要一闭眼，那条又黑又长的小巷子便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他清醒的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梦，那是记忆。他已经习惯了时不时会在梦中梦见小可，可是每每醒来依旧大汗淋漓。

　　窗外冷清的月光静静地从窗帘缝隙中钻了进来，投在被子上形成一缕一缕不规则的细条状，他借着月光看到了自己惨白的双手。

　　再也无法睡下去了!

　　他撑起身子，甩掉被子，一脚着地。他需要去洗个热水澡，洗掉噩梦中浑身的湿汗。

　　狭小的卫生间里，男人浑身上下被坚实的肌肉包裹着，有种呼之欲出男性的喷薄力量，他擦干身上的水珠，顺手将起雾的镜子抹干，镜中一张棱角分明，眉峰耸立，五官立体的男人面孔出现在其中，男人双唇紧抿着，平直的下颌线条显示出男人性格中的坚硬和倔强。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相比，二十六岁的男人成熟稳重得多了。

　　窗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和口号声，不时还会传来“嘿”“哈”的呼喊声。分配到山城市公安局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虽然还未到黎明，但年轻警察们就开始了体能训练。

　　陈恕取下了阳台衣架上挂着的天蓝色短袖警服和西装裤，昨晚他专门用手洗了一遍，他的动作轻之又轻，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的小心翼翼。

　　当年回到老家之后，他用了五年的时间才考上山城刑警学院，四年的大学生涯锻造了他极为坚韧地性格和心性。毕业后又被分配到了基层派出所做了两年片区民警。在山城的时候，他几乎很少和周小欧联系，自从回到老家之后，他的时间精力大部分都花在了学习上，前一两年他会给周小欧打电话报告一下生活，可后来学业繁重，他为了能赶上进度，几乎就差住在班级里了，渐渐减少了和周小欧的联系。而后来来到山城市，不知是不是出于自己还没有混出个人样的自卑感，他居然也没有去见过周小欧，但是逢年过节，他总会记得给他邮寄一份礼品过去。

　　三月的时候，山城市公安局发布了一则选拔通知，要从基层选拔一批年轻民警充实公安刑侦、经侦、特警、禁毒等支队力量，竞聘的项目包括公安法制知识考试、警务技能比武和各类实战考核。只要考核过关，立刻便可以入职。对于想要进入这些支队的年轻民警来说，不可谓不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这对一直想要进入刑侦队伍的陈恕来说，也是不得不铆劲精力要全力以赴的一个机会。

　　为了能够更好地准备这次竞聘，陈恕特意从东渝区派出所的宿舍里搬出来，搬到了离公安局更近距离的住处，就为了能够节约一点路上通勤的时间。

　　一个星期后便是最后一轮的查缉实战考核，这对陈恕来说是个很难跨过去的门槛——是的，他此时才觉得自己多年所学，包括基层两年派出所的经历，也让他在很多时候执行任务时有点“纸上谈兵”。

　　这个词听起来让他很是沮丧，这让他觉得自己离周小欧的要求越来越远。他想着，自己要不要去见一见周叔了，毕竟这最后一关关乎着最后的去向。

　　陈恕觉得自己在刑侦实战经验中，就是一张白纸，前怕虎后怕狼，犹犹豫豫，思虑过多，始终缺乏果断的执行力，似乎是想得越多越怕搞砸，而在昨天的模拟处置时，他犯了个简直算是要命的低级错误——在和一个持枪犯罪分子对峙的时候，他头脑发热直接冲出去想要夺枪，差点被犯罪分子直接爆头！

　　模拟实战结束之后，他直接就被教官训了个狗血淋头，毫无面子可言！

　　和他一起的庄文强比他犯的错误还要搞笑——当他被犯罪分子用枪抵着头时，他竟然直接蹲下来抱住了头！这种不要命又不要脸的反应，直接气的教官一脚给他踹了过去。

　　两个人难兄难弟，昨晚就被罚围着操场跑了个五千米，直接就导致陈恕昨晚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一个月层层考核筛选，市局领导看到了一个个年轻民警的主观能动性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领导们按照既定的考核计划表推进，不断提高考核难度和层级，每个星期都会将每个人的考核成绩公布在公告栏里。那一个个阿拉伯数字记录的是一个合格人民警察如何成长的过程。越到后面，陈恕感到自己越发绷得紧，他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高考复读的那一年，时间都被掰成了几段来安排——看案例做笔记、背法律条款、射击练习、体能训练...每过一天，他的期望就越高一分，离自己的目标也就越近一步——所以，在今天，离最终考核一个星期的时候，他终于决定要见一见周小欧了。

　　他拿出手机，周小欧的号码用了十多年，从未改变。他一拨过去，那边几乎是秒接。

　　“喂，你好？”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仔细听来，里面还有一丝疲倦，难道是昨晚熬了一夜没睡？

　　这样想着，话也这样说出了口：“周叔，你昨晚又没睡吗？”

　　手机那端沉默了下来，陈恕忽然想起他可能不记得自己了，忙又开口：“周叔，是我，我是——”

　　“你小子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周小欧忽然就抬高了声音，用略带责备却饱含关心的语气问道：“来山城好几年了，就知道给我寄点小玩意打发我，也不露个面，怎么的，是做错了什么事没脸见我，还是我这个老头不配和你见面啊？！”

　　陈恕一听就急了，着急忙慌地解释着：“周叔，你可是误会我了，我这不是觉得自己混得不好，没脸见你吗，我错了，我给您道歉，您可千万别自己瞎想啊！”

　　周小欧轻哼一声，这才回到正题：“说吧，想起了联系我，是有什么事吗？听说你报考了竞聘选拔，是不是和这个有关啊？”

　　陈恕真想说一句“姜还是老的辣！”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最近一次查缉考核中的情况给他说了，然后就闭嘴等着周小欧的指点了。

　　周小欧听了之后，没有过多的评价，他想了想，说道：“这样，你晚上到我家里来，我们爷俩好好喝喝酒，我给你培训培训。”

　　“行！周叔，晚上我去买点您爱吃的猪头肉过去”，陈恕一张脸眉开眼笑。

　　周小欧也笑了起来，多年未见的隔阂丝毫不见，“嗯，还算上道，晚上我可就等着你了啊。”

　　挂掉电话，陈恕感到了浑身的轻松。他从公安局的侧门进入，登记了身份信息后，直接走进了操场。此时，操场转角处正聚着一群人在谈天说地，这些参与选拔考试的竞争者。几乎是只要碰到了一起，他们总会聊上几句，而在这个闲聊中，聪明的人也早就把每个人背后的人脉给摸得个一清二楚。

　　像陈恕这样科班出身的民警不在少数，也有一些是军转干部，他们在一起时也算交流的很顺畅，毕竟取长补短，大家也都乐意。

　　陈恕绕过人群，走到公安局后面的那一座郁郁葱葱的后山上，清凉的初夏季节，微风裹挟着山林的清香扑面而来，他觉得神清气爽，多日来的焦灼在周小欧的那一通电话之后，消散殆尽。他站在山尖看着这座城市冉冉升起的朝阳，心潮彭拜——十年了，他用了十年的时候，终于站在了离梦想最近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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