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格外猛烈，窗上悬挂的轻纱时而被风掀动，送入清凉潮湿的水汽。

　　李烬霜闭目调息，远山雷声阵阵，却像敲击在他心上，难以安稳。

　　莫非是雷劫要来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恰有道闪电落到天水榭门口，击穿一棵青萍树。静室内养病的云亭月受了惊吓，吱哇乱叫。

　　“师兄！这雷好吓人！”云亭月趿拉着木屐，从隔断边探出一张青白小脸，可怜巴巴。

　　惊雷接连不断往下砸，他是凡人之身，本能觉察到危险，仰头望着昏暗的屋顶，忧心被雷电劈穿了。

　　李烬霜起身，拿出他连日来备好的丹符法器，不声不响走进大雨。

　　“师兄，你去哪啊！你别丢下我一个啊！”云亭月惊慌失措。

　　“待着别动。”

　　李烬霜撑起伞，乍现的电光映亮了半边脸，身后大雨如注，亮晶晶地串联着天地云气。

　　“老天爷有眼睛，不会劈到无辜的人。”

　　听他这么说，云亭月嗫嚅了一下，半只脚伸出门槛，却发愁地瞅着满天积云。

　　天水榭桃源深处有一间石室，原是用来储藏灵药果实的。李烬霜收拾一番，瞧着那地界山灵水秀，干脆就辟作渡劫的场地。

　　刚走到石室门口，一道炸雷就落到他身边，击穿了溪水畔的石头。

　　李烬霜拂开衣袖上的落花。那花遭受雨打风吹，零落凋败，早已不成个样子。

　　他望着天边雷劫若有所思。要是这一遭度不过，他大概比这落花更凄惨。

　　奚瑶师兄事先提点过，筑基大圆满的天雷不会多么强，怎么今天一见倒是威力十足。奇怪。

　　走进室内，目之所及只有一座石床，寡淡得很。

　　贴符，服药，平心静气。

　　李烬霜坐上石床，闭目调息。桃源周边充沛的灵气从四面八方缠上他的手脚，气海中的气息不断流转。

　　渐渐地，他心中有所感应，睁开眼睛时只见一股碗口粗的从天而降，即将触碰到他头顶莲冠时被阵法消解，变作无数条焦黑的小蛇，窜到石床周围布满的符纸上。

　　符纸变成了棕黑色，随着天雷不断降落，越来越难以承受威力，焚烧起来。

　　石室内烟雾缭绕。李烬霜轻轻皱眉，光是待在阵法里面，他都能感受到天雷划过时极强的灵威！

　　到底是为什么，不应该的。

　　这只是筑基期的雷，老天爷做什么要为难他一个小小筑基修士。

　　神思飘忽不定，他想起从天水榭过来时随口跟云亭月说的话。

　　天道是长眼睛的，不会降灾于无辜之人。

　　他干了什么逆天而行的事情？

　　李烬霜参不透。他向来循规蹈矩，往前几十年更是逆来顺受。这辈子发过最大的火就在刚才，那几个瑶华弟子嚼舌根。

　　如果发火也要遭雷劈，那这世上的人早该死绝了。

　　天道没有那么小心眼。

　　那，不是这辈子，就是上辈子、上上辈子？

　　又是一道金雷降落，阵法被轰开一处口子。肆虐的灵力立刻袭向李烬霜心口，仿佛一记重拳。渡雷劫时动弹不得，李烬霜凭借着毅力硬生生受了这一道天雷，灵府一阵动荡。

　　好在他平日里常常出门历练，采药草、杀妖兽、进秘境，练就一副还算强韧的体魄。这一下天雷过后，气海中的灵气仍旧运转通常，未有消弭之势。

　　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劈完？每多一道，气海中的灵力就削弱一分，等到全部消失，他定是经脉寸断，死无葬身之地！

　　李烬霜数了数，这已经是第十八道，早就超过了奚瑶师兄告诉他的九道金雷！

　　凭什么他渡劫要挨上比旁人多一倍的雷？

　　他心中叩问不停，天道亦是无情，一下比一下粗、一下比一下狠，道道都硬砸在他身上。

　　李烬霜唇角渗出血丝，咬牙挺了过去。符纸已然化作灰烬，随着闯入石室的飓风起舞。

　　终于，雷声渐小，云销雨霁。

　　李烬霜手脚能动弹了，第一件事便是举起石床边的药壶，把修补元气体魄的丹药狠命往肚子里灌。

　　整整六十四道天雷，他气海中的灵气所剩无几，当真命悬一线。

　　灵药入腹，他才缓了缓神，有心力检视自己的修为。这一看却是惊了一跳。

　　他的金丹光华璀璨，似乎比旁人的更亮眼。最奇异的是，金丹旁边还伴飞着一颗小金丹。

　　这、这怎么会……结成两颗？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掌心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在流淌。

　　找遍整个仙道，两颗金丹也是前无古人。

　　李烬霜盯着露出太阳光的天空。湛蓝的云海后，似乎藏着一位坏心眼的主神，此时此刻冲他露出一个狡猾的笑。

　　整整六十四道天雷，不到最后，竟不知这是一份馈赠。

　　命运总是喜欢开这等不合时宜的玩笑。

　　但李烬霜还是心有疑虑，为什么是他？

　　在藏经阁里读书时，他曾阅览过描述修魔一道的书籍。同阶的魔修往往比正道实力更强，但他们在渡劫时横死的概率也极其大。

　　李烬霜当时还曾笑过，这算是一分艰难一分收获。

　　所以，他上辈子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引得这辈子天雷来劈？还是身负救世之命，老天爷有意历练他来的？

　　修仙之人想窥探前世今生，不算难。宗门中应当就有这等法器。

　　李烬霜打定主意，打算去藏经阁翻看一番。一是他心中好奇，二来，假如下一次、下下次天雷还是这般凶险，他总要找到原因才能想法子应对。

　　走出天水榭，他才发现宗门乱成一锅粥。

　　众弟子四散奔逃，有个好心人看李烬霜愣愣站着，一眼瞧不出他修为，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师兄快快逃吧！有妖在山门，说要强闯进来！傅长老让大伙都去禁室避一避！”

　　那人说完，被身边同伴拉了一把，急急忙忙跑了。靴子底溅起泥水，落在洁白的衣袍下摆。

　　李烬霜惊诧得很。那妖怪还没走吗？傅长老疏散弟子，岂不是情况危急得很，要打起来？

　　云栖鹤呢？

　　他随手拦下一个着急逃跑的弟子，皱眉问道：“云宗主在山门？”

　　那弟子哭丧着脸：“在呢在呢，已经过了几──”

　　话音未落，一阵地动山摇，众人惊慌失措地叫喊。李烬霜扶了那弟子一把，他才堪堪站住，连掉在地上的物什都来不及收拾，匆匆跑了。

　　李烬霜的目光越过拥挤人潮，凝望着山门的方向。那处有两道光芒明灭，一道赤红、一道雪白。

　　来不及细想，他逆着人们奔跑的方向，匆匆朝山门赶。

　　瑶华正门立着一片高阶弟子，齐心协力咬着牙竖起一座半月形的剑阵。李烬霜挤在人堆中，正看见最中央的云栖鹤收回手，轻轻地掸指头。

　　刚才那震动，是他与打上门来的妖对了一掌。

　　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跨越人潮人海，从剑阵对面传到李烬霜耳中，欣喜莫名。

　　“烬霜！”

　　李烬霜心中大震，别过脸去。

　　沈濯收回手掌，惊喜到不敢相信，道：“你还是来见我了！”

　　他就知道！他们那么多年的情分，李烬霜怎么能说断就断？

　　这两句话让其他人也转过脑袋，好奇地看向李烬霜。云栖鹤道：“方才看见劫雷，是你么？”

　　李烬霜：“是。”

　　云栖鹤打量他周身，赞许地点点头。

　　沈濯不甘地上前一步，道：“烬霜，你还在生气吗？”

　　李烬霜并不看他，反笑道：“气？我气什么？”

　　沈濯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好挑着李烬霜最在乎的一块说。

　　“羽族的亲事，我已经退了。”

　　李烬霜挑起一边眉梢，垂下眼睛：“所以呢？”

　　沈濯不明白。他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吗？

　　他当真不懂，他想顾全大局，也想保住李烬霜，到底哪里错了？

　　他与羽族交换婚约，正是为了烬霜，正是为了他们的将来。烬霜为何翻脸无情？

　　许是他天生少了情窍，当真不明白，这样的安排哪里惹得李烬霜勃然大怒。

　　他与闻韶并无私情。

　　“沈濯，给过你机会了。”李烬霜摩挲着指节，低声道，“你的这些事情，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不必告知。”

　　沈濯愤愤道：“怎么没有关系，你是我的人。”

　　看客们倒吸一口凉气。

　　李烬霜冷笑：“你的人？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可跟我商量过，把我当成你的人？”

　　“那些事？你说婚约？都已经没有了。你……”沈濯喉头发抖，望着李烬霜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的衣影，“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已经发过誓言，”李烬霜眼睫轻颤，仰头眺望着远山，“生生世世，永不相见。此番跟你走，六界都会当我是个插足你们的笑柄。”

　　“沈濯，那些事，你从未替我想过。”

　　可笑得很，此时亦没有。

　　他以为只要能在一起就万事大吉，不去管是否委曲求全，是否为了所谓的相伴折损了傲骨。

　　太天真了。李烬霜还没他想的那么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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