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在第二天正式开始, 上午除了有些闷以外一切正常。到了下午，头顶浓重的云层密布迟迟不曾散去，光线暗下来, 可忙坏了打光师。

　　半个小时后，雨点开始落了下来, 最开始是小小的雨滴, 欲落未落的, 导演看了下表, 没有喊停，拍摄继续进行。

　　为了加快进度，剧组分了AB两组进行拍摄。A组这边, 虞轻轻在逃跑的路上遇上了郑山, 郑山筋疲力竭，两人一起搀扶着躲藏在茂密的草丛中, 一路遇到困难若干。

　　特别惨的一个镜头是郑山被石头绊倒，虞轻轻参扶着他, 也跟着摔倒了。于是两个人的身影就这么矮了下去，正好凶手从高处转头看过来，阴差阳错没有看到他们，于是两人顺利逃脱。

　　多个镜头第三次ng重拍的时候, 被雨水沾湿的地面湿滑，虞轻轻这次是真的摔了, 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

　　她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郑山离她最近，关心道：“徒弟, 没事吧？”

　　“小事。”虞轻轻呼了口气, 然后站起来, “我没问题，可以继续拍。”

　　一直拍到第六次，导演终于喊了结束，“好，过！”虞轻轻一手撑在地上，缓了好几秒才慢吞吞的直起身来。

　　这种钻心的疼痛，不用看都知道，膝盖一定是划破了。雨更大了起来，打在落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先避一避雨吧！”不远开阔的平地上，早已扎好了几个大遮雨棚，导演发话，大家纷纷跑到过去避雨。

　　几乎是刚跑到雨棚下，雨水就变成了非常响亮的哗哗声，雨幕之密集，五米之外人影不清。短短的两分钟时间内，天上的乌云非但没有散去，还有更加浓黑阴暗的迹象。

　　遮雨棚下光线更暗，不停有人走来走去，虞轻轻终于在众多的人中找到了甜甜。

　　甜甜抽出纸巾递给她：“轻轻姐，你肩膀湿了一块，擦擦吧——还有，你的腿怎么了？流血了吗？”

　　虞轻轻接过纸，目光却在搜寻：“远宵呢，你看见他了吗？”

　　甜甜：“没看见呢，我打电话问一下。”谁知打电话一问，闻远宵在B组那边，雨太大一时过不来。

　　“好，那你小心一点。”虞轻轻说，“不急着走，等雨停了再过来吧。”

　　“我尽快。”他说，“给你拿了碘伏。”

　　明明这句话那么平淡，虞轻轻唇角不住向上勾起：“好，那我等你。”

　　遮雨棚扎得够大够结实，一开始的慌乱过后，棚下的众人慢慢闲聊起来。虞轻轻还无心说话，手边只有纸巾，条件有限，她将就擦掉伤口边缘的小碎石子和沙砾。

　　擦完后才彻底看清楚，膝盖上的确被划出好几道细小的口子，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她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呲牙咧嘴。

　　甜甜又拿了一张新纸巾递过来，虞轻轻伸手过去，刹那间，只听见远远的那边一道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一激灵，那声音似远似近，就连地面也传来了微微的震动。

　　“地震了吗？”

　　“不至于吧……”

　　“更像是什么东西掉了。”

　　“感觉很重的一声！”

　　“那个方向……是B组的地方吗？”

　　雨棚下声音嘈杂了起来，虞轻轻顾不上纸巾，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抓过电话再次拨过去。

　　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要……

　　明明信号满格，这一次电话确实迟迟没有被接通，虞轻轻心里越来越不安，这种不安在其他人那里更加得到了证实。

　　很快有人收到了最新信息，惊讶道：“不好！B组那边有颗树倒了，好像砸到了人！”

　　所有人的反应都是：“真的吗？这真的不是在拍戏吗？”

　　“怎么会这样？”

　　“是谁被砸到了？伤得重不重？”

　　“我们周围的树不会也倒吧……”

　　雨棚下人心开始骚乱，等了一会儿，雨势还是没有减弱的意思，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一片混乱。

　　几个场务简单商量过后决定去帮忙，很快冲进这茫茫雨幕中，剩下的人只能在不安中默默祈祷，焦急的等待消息。

　　又过了一会儿，雨幕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雨棚下的人激动起来。“有人！谁来了？”

　　等到那人走近了，虞轻轻才发现，那不是闻远宵还有谁！

　　“远宵！”她一下子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冲了上去。

　　因为她的声音，黑色的身影停了一下，很快向她这边走来。终于来到雨棚下，虞轻轻看着他掀开雨衣，抖落一大捧水。在这么大的雨势下，他的帽子、口罩、衣领还有小腿全都湿透了。

　　虞轻轻看得有点着急，拿出纸巾要给他擦：“那么大的雨你还过来干什么？在那边呆着就好了。”

　　难得有个回来的人，身旁的人都围过来，也在问他：“你从那边过来的，那里情况怎么样？”

　　“谁受伤了？严重吗？”闻远宵先回答了其他人的问题，“是一棵老树，里面已经空心了，被风雨一吹，就倒了。”

　　他一边说一边推掉虞轻轻的纸巾，轻声道：“不用。”

　　虞轻轻一愣，闻远宵继续说：“砸到了机器，还有一个人，骨折了，人没事。”其他人听到人没事都松了一口气，这个消息总算让人安心了。

　　闻远宵这才从人群的包围中脱身，虞轻轻低头看了一眼，隐约发现他另一只袖口处有晕染开的血迹。她吓了一跳，拉起他的手看，闻远宵任由她看了一圈：“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就算这样也太危险了！”握着他被雨水打的冰冷的手，虞轻轻简直不敢想。他的衣袖都沾上血了，被砸到的人是不是离闻远宵很近？他是不是差点就被砸到了？

　　闻远宵却不急着说这些，他另一只手往怀中揣了揣，从外套内侧的口袋拿出一个扎紧的袋子，放在虞轻轻手里，袋子方方正正的，还带着暖暖的体温。

　　虞轻轻看到了袋子里面的东西：棉签，碘伏，创口贴，绷带……她声音掺了苦涩：“……你去就是为了拿这些东西吗？”

　　“甜甜。”他没有回答，转头看向旁边的甜甜，“这些就交给你了。”甜甜猛点头：“远宵哥你放心，我没问题的！”

　　闻远宵转身又拾起雨衣，再抖了抖上面的水，虞轻轻连忙问：“你还要去哪里？”

　　他将雨衣重新套上，语气沉道：“那边要搬树，需要人帮忙，我再去看看。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

　　“可……”虞轻轻一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决定了还要过去，所以一开始就告诉她不用纸巾的么？反正擦干了也会再湿的。

　　虞轻轻感觉耳边嗡嗡，血液上涌，她的脸颊和耳朵被汹涌得发红，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剧烈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担忧、不安、焦虑、犹豫……种种情绪到最后，虞轻轻嗫嚅开口，只道：“那你……小心一点。”

　　闻远宵将雨帽带上，他看到眼前密密的雨幕，某一刻时空开始重叠，天上的闪电带来明亮的一瞬光芒。

　　无数的雨水变成泥水，汇集成一条溪水，溪水扩大扩张成为河流，河水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年年岁岁皆是如此，一切从来不曾改变过。

　　脑海中的眩晕像针扎一样，闻远宵身体一晃，双拳下意识捏紧，手上的青筋爆起，他闭了闭眼睛，很快镇定下来。

　　现在他可以出一份力，从这里走出去，是他的选择。

　　他踏出了雨棚，虞轻轻看着他重新消失在雨幕中，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大半个小时后，雨势慢慢停了，众人才从遮雨棚下出来，地面湿透，草木一片焕然如新。虞轻轻的膝盖包扎过了，她重新站在空气下，想等那个人回来。

　　可是直到晚上，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闻远宵还不见踪影，电话也同样不通。据他们说，没有回来的人现在就是在医院。

　　虞轻轻等不及了，把剧组发下来的姜汤打包了一份，放在保温瓶里，问到了医院的地址，披着夜色赶过去。

　　被树木倒霉砸伤的人是剧组的一个灯光师，此时还在手术中。虞轻轻跑了两层楼，终于在一条走廊上发现了那个人。

　　“远宵！”

　　那人闻言抬起头来，口罩上是熟悉的一双眼睛。

　　见他精神还好，虞轻轻松了口气，走过去：“你怎么一直在这里坐着？都不回去吗？打你手机也不接。”

　　不等人回答，虞轻轻连忙把装着姜汤的保温杯塞到他手里：“给！你淋了雨，快把姜汤喝了暖暖胃，这种天气别感冒了！”

　　保温盖一打开，姜汤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闻远宵视线有了聚焦的地方，这才慢慢回过神。

　　只是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姜汤，难得皱了皱鼻子，虞轻轻叉腰盯着他：“我知道你不吃辣的，但是辣姜暖胃，这一次你必须吃！”

　　他眉宇间的疲意遮掩不住，执着挑剔的劲儿倒是小了，看了她一眼，终于把碗捧起来，大口喝了两口姜汤。

　　放了红糖的姜汤又甜又辣，闻远宵一时被呛到，他放下保温杯，把头转过一边低声直咳嗽。

　　听说烈酒烧刀子味浓烈，似火烧，他不曾喝过。但这姜汤同样也像烧红的刀子滚下喉一样，传说中的烧刀子也不过如此吧。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口一口把姜汤喝完了。

　　虞轻轻监督着他的同时，目光很快发现，他的左手臂上有一圈崭新的明显的绷带。难怪他还在医院里，果然还是受伤了。

　　手臂上的绷带被人轻轻抚摸着，带来细微的痒意，闻远宵停下来，看到她手指移动的轨迹，他沉默了一下：“我没事。”

　　“……”

　　沉默的人变成了虞轻轻，这让闻远宵不习惯起来，他顿了顿，还是开口解释：“把树搬开的时候，被扎到两个口子，其实本来不会伤到的，有点愣神，慢了一拍。”

　　“疼吗？”她问。

　　他垂下眼睑：“……不疼。”

　　看得见的伤口血淋淋，但终究有痊愈的一天，远不及看不见的伤口万分之一厉害。

　　永远如附骨之疽，日复一日，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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