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六老爷的本意, 他是想为秦娇相看一个能看到秦娇内秀的儿郎为婿的。但无奈的是，与她年岁相当的儿郎们，都是正青春慕淑女的年纪, 打头第一眼就会看向那些窈窕淑丽的姑娘家，喜欢的也是那样的姑娘。

　　到了秦娇这儿, 头一眼相互没看中，以后也就没她什么事了。即便相识了, 也不会生出嫁娶之意, 各自只当寻常世交, 就是见了面打声招呼的交情。

　　叫秦娇说，青葱玉嫩的小郎君看不中她也是常情, 这些小郎君鲜灵青涩，满脑子都是天仙样儿的美人, 心思简单纯粹直接, 要不是家里长辈看重什么门当户对，说不得他们一门心思的只想将最美的那个人娶回家。

　　小年青儿多半都爱看脸看身段儿, 她也一样, 也喜欢看脸看身段儿, 不够俊美勾人的, 她也看不上。

　　六老爷还说要与她找个厚德和善的人家, 叫她即使去了夫家，仍然能自在和顺的过日子。

　　什么都盘算好了, 就是没料到秦娇也会浮浅到只看脸就想订终身的地步。

　　六老爷要反对么？他当然可以反对, 可他也不敢保证，叫秦娇嫁给另一个人她便一定会过的更好。

　　再转回来说, 怎么着, 魏恣行也是东府教养长大的, 他的品行性格还是能叫人放心的。

　　于是六老爷再三询问秦娇：“可下定决心了？”

　　秦娇笑着点头，笑的太过欢实，小白牙都齐齐露出来了。

　　六老爷无奈：“可矜持些吧。”

　　秦娇便换了另一副笑不露齿的矜持模样，佯装害羞：“全凭爹娘做主。”

　　六老爷一时气结，不想再与她说话了。

　　催着她们姐弟回屋睡去，明儿还要早起呢。

　　隔天，家里仍是不得闲，六老爷得去府衙跟那里的老交情续续旧，请他们多关照一下家里的人事。六太太得接暂投来的二管事一家，二管事本性朱，不过从他祖父就来秦家做事，先头还有人叫他朱管事，后来叫着叫着，就变成秦管事了，他也顺便认下了这个称呼。管事媳妇是大太太原来的丫头，姓裴，大家都叫她朱家的或是朱嫂子，大太太偶尔会叫她以前的名字，不过大太太院里体面些的丫头仍然唤她裴姐姐。

　　两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有两个孩子，一个十六的小子，一个十三的闺女，以前两个孩子都在二爷那院里跟着哥儿姐儿的，好今又都跟着来了。

　　问过朱管事，叫他家小子留在秦毓身边，闺女先跟着采青。朱嫂子是大太太一手调理出来的，做事很是干脆利落，她一来，六太太立刻轻省了大半。

　　朱管事见家里不用他操心，跟六太太支了些银子就去了外面，这一行往靖远去，该带的东西除了日常用物之外，还得带些别的，诸如药品、书文纸张笔墨、还要多做些六老爷的名帖，去了那里难总要人情来往，还得带些西平府特有的物产等等，这些事，不必家主人吩咐，做管事的就得想周全办周全了。

　　秦娇跟秦毓两个叫小丙小丁套好车子，她们要去庄子里，家里还缺人，与其买人还不如去庄子上雇些半大的丫头小子来，家里不需要多么聪明伶俐人，只要些稍微会看个眉高眼底的勤快人就好。

　　六太太是放心叫她姐弟两去挑人的，反倒是朱嫂子有些不大放心，说姐弟两个出门去那么远被人冲撞了怎么好，六太太笑说：“我们家的姐儿哥儿养的糙，不如东府里精细，你日后就知道了。她们常去，不必担心。”

　　那怎么着，姑娘身边总得跟个人吧？

　　秦娇摆手：“不用跟，小甲小乙都得忙活家里事，她俩个在饮食上颇精通，叫她们两准备路菜吧。”

　　朱嫂子还欲说，秦娇摆摆手，把僵绳扔给秦毓，脚下一使力，就跳上了车子。秦毓一声喝，车子就走了，连小丙都没领着。

　　朱嫂子这才知道，新主家的姑娘小爷与东府里的姑娘小爷都不一样。

　　但这会儿不是发感慨的时候，家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她分派呢，迁家不是个简单事，总得将一切打点妥当周全了，路上遇着事才不会手忙脚乱没主意。

　　……

　　东府里，大太太又跟大老爷说起魏恣行，她问大老爷：“近来有没有收到魏表弟的书信？”

　　大老爷说：“就月前收到的那封，再没收到。不过，按脚程，这会儿该进徽州了，从徽州到豫州，走水路，也就大半个月吧。”

　　那时，信里说他们已到了赣州，正值酷夏，魏太太犯了旧疾，他们想在赣州休养一阵子，等魏太太身体好些再起程。

　　关于魏恣行的来去，魏家夫妇并没私下做决定，只说等他们回族里看过再行议论，倒是催了他的婚事。早先魏家夫妻就将儿子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秦氏，如今他们脱了罪归家，依旧没有贸然将儿子的事接过去。

　　大太太原是想着等魏恣行父母归来之后再与他们说他的婚事，但那两人没打算来西平府，而是回了豫州老家。

　　眼下正要紧，他们又不能来，大太太难免要叹气。

　　想着这些叫人不大舒心的事，又问大老爷：“豫州的舅老爷家来过信吗？”

　　大老爷啜着茶水摇头，豫州离西平府比较远，书信本就往来的稀疏，自从家里老太太没了之后，两边来往的越加稀疏，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走一封信。

　　西平府秦氏是书香门第，豫州府魏氏也是书香门第，秦氏虽避着不敢尽数出仕，可在仕途中人仍是不少的，魏氏自从三十年前那场祸事之后，尽数沉寂，几十年间没一个人仕之人，家族也就此零落，少有人知道，即便知道，也少有人提及，更少有往来。

　　魏氏族人是怨着魏恣行父亲的，甚至迁怨到他身上，所以才明知魏恣行在秦氏寄养着，却一字不提，只当魏氏没这样一个人。

　　魏恣行父亲魏玄陵也对族人怀着歉愧之意，纵然知道了族中亲人对儿子的不闻不问，依然没做半分计较，只来信叫大老爷大太太代他们夫妻行父母之责。

　　大老爷咽了茶水，慢慢吹着茶水里浮上来的小叶子，淡淡说道：“时隔三十年不见，魏家玉郎怕是早不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光风霁月的玉郎了，人在困境，守本心公道者少，自悔自怨者多，就算他能守着本心，魏氏族人也能用歉疚怨悔将他压住，叫他再脱不得身……行哥儿是咱们养大的，他们一时奈何不得他，可若他一朝得志，他们总会有法子压着他替魏氏子弟铺路。我养大的孩子，万没道理叫他受别人牵制，替别人铺路。要拿这个压制人，还轮不到他们家。”

　　秦家大房因是魏氏姻亲，也受了魏家的牵连，老太太郁郁而终，两个老爷都扔了功名转而做了先生，连累的大郎二郎也只考过举人之后再没科考，最终接了学院事务。

　　若论亏欠，难道魏氏只亏欠了自家而没亏欠了别人？

　　大太太一直对魏恣行淡淡的不甚亲近，一是因为她本性不是热情之人，二则，也有一些迁怨的原因。自家受了魏氏连累，反过来还得养育魏氏子，大太太自问不是菩萨，没能耐将别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己生的那样亲近。

　　所以大太太说：“我虽没将他事事照应周到，也没亏待过他，该有的情份也没少了，他从前犟着不成婚，我想着孩子心里苦，待自己都不好，怕也没法子待别人好，便依了他，没强做主张……这会子，不与他做主张倒是不好了。晚上叫他回来吃饭，你问问他，心里有个主意没，有了主意，咱们才好动作；要是没主意，咱俩就再劳心一回，替他拿主意吧。”

　　听大太太这样说，大老爷呵呵笑了两声：“主意？他心里可清明着呢，不用我们替他拿，你没瞧见他这几天多殷勤？前些年咱们府里那几个成婚时，也没见他这样殷勤过，臭小子，真会挑人。”

　　大太太不禁笑起来：“原来你也看见了？我还当只我一个看见了呢，我说呢，前儿六郎媳妇跟我笑的全不是那么回事，想来，她也是明悟了的。”

　　大老爷又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娇姐儿确是个好的，他拗归拗，眼力还是有的。”

　　大太太想着秦娇与她说的话，便笑笑，再没说话。

　　晚间，魏恣行果然来了，四郎与他笑闹，他还与以往一样，很能绷的住，四郎见他如此无趣，笑闹了几句就停了。

　　吃过饭，大老爷将魏恣行单独叫去书房，问过学业及杂事之后，才说：“你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你也大了，该知晓的事都知晓了，人情世道，每一量都不容易，你父母归族是好事，可归族之后，却不一定是好事了，你父亲一个人怕是撑不住族人们的软压硬施，被逼着叫你也为家族搭梯子。他如今还没归家，想来是料定自己躲不开这种事，又不想将你也牵扯回去，便托我尽快给你订个亲事，暂且不叫你回去，安心在这边待考。

　　我今天叫你来呢是想叮嘱你一句：魏氏族事，与你并不相干，你不必理他，若是他日借此来要挟你，你不可妥协，要告与我知晓，我自会为你做主。

　　这些暂时不能扰了你，你听过记下了就好。

　　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婚事……你若是瞧中了哪家姑娘，适时告知给我们，我与你伯母也好备下四礼与你去提亲。”

　　魏恣行听大老爷说的前头那些话时，很镇定的点头应允，到最后一句时，面色还是镇定，脸颊耳廊却红了。

　　虽红着脸，心里却没犹豫，很是坚定的对大老爷说：“蒙伯父慈恩，侄儿想取小三房六老爷家的娇表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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