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晓烟做完了晚饭，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

　　程宛家餐厅里柔和的灯光照在两人头顶，两人默契般的相对无言，低头吃饭，除了骨瓷勺子与盘子磕碰发出的清脆声响，家里面安静的可以听到白噪音。

　　程宛饿极了，将一大盘蛋炒饭吃了个干净，摸着盘子边缘将汤勺放在了旁边。

　　程宛对面的付晓烟碗里的饭却没动几口，折磨他两年的债务还清了，却也没还清，欠了程宛的会比欠了高利贷的更好受吗？

　　看程宛吃完饭，付晓烟将做饭时就准备好的，还温热的红茶放在程宛手里，又抽了张纸巾，抬手越过餐桌，给程宛擦擦沾到嘴角的菜油。

　　他像一个犯人一般等着程宛对自己的审判，这感觉他很熟悉，丛源给他介绍到程宛这当助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心情。

　　付晓烟在心里苦笑，好像他活了二十一年，永远等待着被别人衡量价值然后进行取舍。

　　他看着程宛到了夜间就毫无神采的眼睛，终于说出了一直哽在喉咙里的那句话：“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脸上……被打的地方还疼吗？我实在是看不清楚，所以也没办法帮你擦药，要是伤的重，我们就去医院看看，别耽误了。”程宛微微笑了笑，答非所问。

　　“那些钱，我会还的，你家有打印纸吗？没有的话，随便什么能写字的就行，我给你写个欠条。”

　　付晓烟仿佛自己染上了污点一般，急于用一张白字黑字的欠条证明自己不是道德低下的老赖。

　　程宛眼睫微微低垂，眼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一日往常的温柔与平和。

　　他虚握着手里的那杯红茶：“丛源只跟我说你家里有困难，又无依无靠的，可没跟我说你……。”

　　“对不起，程宛，源哥是想帮我，你别怪源哥。”

　　不等程宛说完，付晓烟就打断了程宛的话，尽管他明显的感觉到程宛已经很迁就他的感受了，可付晓烟还是觉得无地自容，没办法接受程宛说出赶他走的话。

　　程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从小就认识丛源，我知道他不会害我。”

　　付晓烟看着程宛半晌，然后轻轻转过脸去，原本桀骜不驯的脸上多了些不易察觉的落寞和愧色。

　　他原本带着些沙哑的音色更加压抑低沉了一分：“如果你想换个人照顾你，我明天就走，或者我现在把浩哥叫回来，不过你放心，今天那些人不会再伤害你了。”

　　程宛对付晓烟提出的换个夜间助理的建议不知可否，他摸着茶杯边缘，将热红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原本带着花香味的红茶，今天喝起来却格外酸涩。

　　程宛用他一贯温和的语气说：“他们是你的朋友吗？今天那些人。”

　　“不，不是的，他们是放小额贷款的，我上大学那年，实在拿不出学费，没办法就贷了款，我想过会有很多利息，可没想到会有那么多，我当时年纪小，来临江上大学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

　　说到这，付晓烟自嘲的笑了笑，他那么努力的挣扎着活下去，却依然像个小丑一样，在程宛面前颜面尽失。

　　“你家人呢？”程宛柔声问。

　　提起家人，付晓烟内心一片麻木，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太大情绪起伏：“我妈去世的早，我十岁那年没的，后来我拿着我妈存折里仅有的三万块钱，自己一个人在外婆的旧房子里生活。可能小孩子也不太会规划生活，三万块在我高三那年基本就用完了，所以报到那天实在是没办法……。”

　　“三万，用八年，平均到每个月是312块五……。”

　　程宛微微皱眉，每个月312块五，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除去水电费，估计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衣服和学习用品。

　　“那……，你父亲呢？”程宛尝试着现象了一下，班里面条件不好的男孩子，十岁起独自生活。

　　在最敏感和最注重外表的年纪，在新款球鞋和追星成为话题的环境里，在每天只能穿宽大的校服，吃仅能维持温饱的食物。

　　在绝对无法负担课外辅导费用的情况下，还能考上临江大学这样的双一流大学，要付出多少辛苦，没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程宛紧握着手里的茶杯，微微眯着眼睛，努力的看着前面付晓烟的影子，他此刻真的很想看一看付晓烟的模样。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用，看不清楚就是看不亲清楚。

　　“我父亲……。”付晓烟心里咯噔一下，他的父亲是附尚明，可能是程宛的姐夫，也可能是害死程宛姐姐的人，就像附尚明把他妈妈家暴到抑郁而死一样。

　　付晓烟明白，程宛刚刚帮了他大忙，他如果还是个人的话，就应该告诉程宛真相，然后卷铺盖滚蛋。

　　可他没有勇气说出来，前阵子不说是因为需要钱还债，可现在不说，是因为他不想离开程宛，不想让程宛对原本就穷困潦倒的自己更加厌弃。

　　“他……，他走了，一直没什么音讯，我跟我父亲那边的亲戚走的不近，所以这么多年也没人管我，我更不好意思去借学费。”真话到了嘴边，还是变了个样。

　　帮程宛独立了就走，付晓烟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年，帮程宛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日常生活了，他就离开。

　　在这之前，让他留在程宛身边吧，这二十多年来就自私这一回，龌蹉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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